夜入三更,张明仑终于醒过来,他望着屋顶,深邃的目色里透满了心灰意冷,他环望屋内,房内还点着四盏灯,苏禾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。张明仑艰难的起身,脚跟勉强站稳,他从烛台旁拿起剪刀,剪灭了三支烛火,本想继续剪灭第四盏灯,却又放下了剪刀,他看它微弱却努力跳跃的烛火,像极原本自己想挣扎着活下去的欲望。英国公府里,他的祖父和母亲还在等自己回家,满门荣誉在等待他来复兴,可如今,已经成了一个废人的他再也拿不起张家的剑,从前每日苦练的功夫却都付之东流。张家累世皆为武官,征战疆场,原本是威风凛凛,原本是门庭若市,如今到了自己这代,累世功勋堕落至此,自己的身体又变成了这样,他忽然觉得累了,绝望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苏禾醒来,看见站在烛台前的张明仑,瞧着他消瘦的背影,心中隐隐作痛,“小公爷,你大病初愈,还是躺下好好歇着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明仑垂头低声道:“如今我这身子,怎么歇也都是这个样子了。”他望见床旁边挂着的燕翎云纹剑,这是父亲的剑,是马元帅从战场上捡回的,他一直想带着这把剑去那个战场寻找父亲,哪怕是只寻找到他的遗骸也好。他拔出剑想要挥舞,却不料还没到一招胳膊就无力控制手中之剑,剑掉落在了地上,他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剑,苏禾见情况不妙忙去地上捡起收入剑鞘,张明仑忍不住的泪水顺着脸滑下,他哽咽道:“罢了,”边说边无力的坐到床上,“罢了,一切都罢了。”他强装镇定的躺下,自己为自己盖上了被子,手紧紧的攥住被角,泪行行,说道:“苏禾,你想家了吗?我想家了,我想祖父,想母亲,想妹妹,想玉姨娘。”他眼睛死死的盯着屋顶,他不甘,他恨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苏禾想安慰他,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,只能坐回桌旁陪着哭,就这样僵持到了天亮。

        敲门声打破僵局,苏禾擦擦眼泪打开门,绾绾端着药进来,见两个男子汉都哭成了泪人,她也不禁鼻头一酸,没忍住的滑下两行泪,可她还是擦去泪水,勉强的笑着道:“小公爷,喝药了,绾绾相信,你的身子会好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明仑转眼看着绾绾,满目哀凉,“绾绾,我真的会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绾绾被追问的心痛不止,她哭着却又笑着答道:“会好的,小公爷你定会好的。”这话她倒是仿佛在说服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张明仑坐起身子,苏禾去扶他,绾绾坐在床前打算喂药,药匙送到嘴边,张明仑却没喝,他伸手接过药碗,一饮而尽,道:“我虽废了,却也不是事事都做不了了,苏禾,我想去外面走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禾见他愿意出去,心中想能出去走走也好,免得憋在屋里胡思乱想,两人忙帮张明仑换了衣服,梳好发髻。

        苏禾扶着张明仑来到花园,见红衣少女游婧芝正站在那里,像是在等待他们的到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游婧芝走近他,二人相差不过两步的距离,张明仑示意苏禾去旁边看着四周,游婧芝道:“小公爷这次竟不退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明仑苦笑道:“大病一场,我身子坏了,没那么许多力气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游婧芝见他沮丧的样子,关心道:“你可还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明仑哽咽了,却又不想别人看自己不堪的样子,逞强着:“好与不好又如何,不过都是命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游婧芝并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,但看他颓废的样子,知道事情应是很严重的,她道:“只有无能的人,才把命当做托词,你从不是无能之人,你比我生的好,是个男儿,不论是选择活的肆意潇洒还是去壮志报国,都只是你想与不想做的问题而已,可于许多女子而言,哪里有的选?终其一生不过是‘未嫁从父,出嫁从夫,夫死从子’这十二字而已,若你都要认了命,你叫我们这些女子该如何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明仑从未听见别的女子说过命,他从前以为那就是女子应过的生活,应有的命,今日自己遭遇如此境地,再听这番言论,却突然觉得女子活的确实艰难,他突然很想拿下她的围帽,看看这位为天下女子叫屈的女孩,但他碍着礼节还是忍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游婧芝转身打算离开,刚走出几步却又突然驻足,她并未回身看张明仑,道:“但,我游婧芝从不是认命之人,愿你也不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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