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轻舟往台下看了眼。这一看,让她惊愣。偌大的讲堂里,居然坐满了六成。在比较显眼的位置,她看到了康家的人,包括康昱兄妹。同时,她也看到了王家的人,不止王游川一家人,还有其他陌生的面孔,当然不包括王玉年。除了康家和王家,还有一整排军服挺括的军官,叶督军也豁然在列。顾轻舟非常意外。她没想到,会来这么多人。心中发热,她眼眶莫名就湿了。大家听闻她要登台讲课,不知是为了捧场还是打气,全来了。这些人,都受过她的恩惠,在她最需要鼓励的时候、在她最没有把握的时候,全站到了她的身后,为她撑腰。“谢谢在座的每一位来宾。”顾轻舟开口就道。她还没有说第二句话,叶督军鼓掌了。他一鼓掌,他带过来的那些军官和副官们,全部鼓掌。掌声激烈。顾轻舟忐忑不安的情绪,全部被安抚了,她此刻格外的镇定,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“顾神医”。她开始款款而谈,从中医的起源说起。她的讲课开始了,底下的人大部分都在认真听着,却有几位偷偷交头接耳。说话的,都是学生代表。“怎么叶督军也来了?”这是学生代表们的疑问。他们接到通知,是说卫生部的领导和校方领导、医学院院方领导来听课,怎么来了如此多不相干的人?“不止叶督军,第一神医的亲友来得更多。”“不是她的亲友,那位是康家的姑奶奶康芝,我认识她。”学生代表道。“还有王家的四老爷。”来捧场的,是有头有脸的人物。如此一来,他们对顾神医就肃然起敬了。那些官员们,满心的疑问比学生代表更深,可叶督军在座,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,也不敢贸然议论。官员们全忍着。学生代表们议论了几句,被校长回头的一个眼神吓一跳,全部闭嘴了。他们沉默了,王玉年心中却似猫挠。他腿脚不便,还是艰难从座位上起来,慢慢绕过后面的椅子,走到了王家的亲眷旁边坐下。王家除了王游川和王璟,还有其他房头的人,来了十几位。王玉年旁边的,就是他的堂叔。这位堂叔,年纪比王玉年还小。“你们来做什么?”王玉年凑在他耳边问。堂叔道:“是四哥让我们来的。”他口中的四哥,就是王游川。“他为什么要你们来?”王玉年心中隐约感觉不好。“顾小姐是四嫂的徒弟,这事你知道吗?四哥来给他捧场的。现在放暑假,学生们没来,四哥怕顾神医这边受冷落。”堂叔说。王玉年不再开口。他默默想着心事,并没有听顾轻舟的话。这么多人,声势浩大,还有叶督军在场,有利有弊。王玉年想着:“无甚难事。既然人都来了,就唱一出好戏吧。”想要达到预想的效果,就要冒险。王玉年耐心听顾轻舟的演讲。顾轻舟说到了得意之处,侃侃而谈,几乎把中医说成了神圣的职业。她口若悬河,丝丝入扣讲述了中医的优点,还举了几个例子来佐证。在场绝大多数的人,不管一开始带着什么目的,此刻都听得津津有味。顾轻舟的演讲时间不长,堪堪五十分钟。因为她说得精彩,这五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。等她的演讲结束,下面爆发了雷鸣掌声。王玉年是这次讲座的主持者。他在掌声中,重新走上了讲台。“顾神医的讲座,令我茅塞顿开。中医既是传统,也是技术,的确不应该丢弃。而顾神医的医术,更是天下闻名,无人敢质疑。”王玉年笑道。底下突然有人道:“顾神医是神女!”众人大笑。顾轻舟略微发窘,发现说话的是一位学生,大概是被顾轻舟的演讲蛊惑了,热血沸腾。他们经过那位学生代表的提醒,也想起了顾轻舟的神女身份和传闻。这个女人身上,笼罩着神秘莫测的色彩。“神医是厉害的。今天请顾神医,也是想要确定一个立项:大学的医学院,是否开设中医专业。此乃大事,需得谨慎小心,顾神医您说是不是?”王玉年说到这里,突然身子微转,对着顾轻舟问。顾轻舟道:“是。教书授业,是大事。大事不可儿戏。”王玉年点点头,重复顾轻舟的话:“大事不可儿戏!”众人听了,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,却感觉王玉年有点聒噪,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?那些被顾轻舟折服的学生代表,还准备提问呢。他们焦急等待着,而王玉年的问题却是没完没了。“中医神奇,神奇在哪里,都是顾神医口述的。所谓‘耳听为虚眼见为实’,既然如此神奇,不如请顾神医当场演示一下,如何?”王玉年笑问。虽然图穷匕见,可王玉年的态度仍是礼貌的,客气的,没有半分咄咄逼人的姿态。王玉年学的是西医,但他腿脚不方便,无法久站,就注定不能上手术台,不能救死扶伤,只能做个教书匠。虽然他做到了院长,却知道这院长没什么分量,多半是靠着王家的地位换来的。他内心的抱负,慢慢演变成了抱怨。他开始反思自己,为什么腿一直没好?他小时候腿不是这样的,是后来生病了,好像是什么麻痹症,导致的后遗症。“那时候请的就是中医,假如是西医,说不定就治好了。”他想。他对中医是没什么好感的。大家都在骂中医,中医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,王玉年虽然没好感,却也没恶感。毕竟中医那么落魄,被人嫉妒憎恨的机会都没有。中医在王玉年的心中,是落后的糟粕。不成想,这样的糟粕,居然要进入他的神圣医学殿堂。简直荒诞!此事,是卫生部的小官员告诉王玉年的。王玉年听闻了消息,立马想要抓住先机,他不能任由中医登堂入室。他反应极快,去给顾轻舟下了邀请函。因为此事还没有说开,校方还不知道,王玉年的邀请,顾轻舟肯定也是云里雾里,一定会接下的。果然,顾轻舟欣然同意了。只要她同意来开讲座,她不管是来还是不来,王玉年都有办法对付她。“只需要中医在卫生部和校方面前丢脸,那么自然会有人替我反对中医。我既不得罪叶督军,也不得罪卫生部和校长,两全其美。”这是王玉年的筹划。他是反对中医进入高等学府的,却不会主动、明确去说。他只需要把路铺好,那么有人会帮他做到。他的精明在于算计。只是,出乎他意料的是,顾轻舟已经得到了王游川和康家的尊重,以及叶督军的偏袒。太原府有影响力的几大世家,几乎全有顾轻舟的关系,而且是很过硬的关系,能让当家做主的人亲自出面,这能力非同小可。“这点意外,也不会影响今天的结果。”王玉年想。知己知彼,王玉年早已研究过顾轻舟,他知道顾轻舟的短板在哪里。外科,就是顾轻舟的短板之一。王玉年原先安排了一位外科的病人,想要为难顾轻舟,不成想今早西医院遇到了一位新的病例。病情非常复杂,西医院很为难,同学打电话给王玉年请教,王玉年就趁机把人请了过来。病人是一位挑夫,没什么钱财,也没什么社会价值,哪怕他真的残废了,王家也付得起赔偿金,王玉年不珍惜此人的健康。王玉年把此人从医院接过来。病人贪财,听闻王玉年要给他钱,还要请神医给他救治,他当即出院了。这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。“顾小姐,我的朋友遇到一个很为难的病例,求到我跟前。病人我带过来了,不如你现成给病人瞧一瞧?”王玉年问。在坐的学生代表几乎热血沸腾:他们终于可以看到神医的医术了。而官员和其他人,多半是明白王玉年的用意,有点担忧。叶督军还在呢,如此为难顾神医,是否会得罪叶督军?王玉年看向顾轻舟,问:“神医,如果不妥当的话,我们私下里处理,如何?”话到了这个份上,退缩只会惹来嘲笑和质疑。顾轻舟看了眼观众席。她看到司行霈含笑的面容。她也看到了霍钺微微点头鼓励,程渝难得的正经忐忑,蔡长亭收敛笑容的严肃。她从未打算退缩过。“病人痛苦,正在度日如年。若是到了这里,那么我就看看吧,没必要再等待。”顾轻舟道。王玉年立马道:“神医好医德。”这是捧杀。顾轻舟没太在意,只是笑了笑。座位上有点乱,大家彻底开始交头接耳了,全部都在小声嘀咕什么。王玉年给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。很快,就有人领了一个病人到讲台上。病人表情很痛苦,忍耐着剧痛。他的手被吊在胸前,手腕处生了一个大包,非常的显眼。看到了这个病人,卫生部和医学院的领导、学生代表,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。其他不通医术的人,则是有点懵懂。程渝看了半晌,也听到了前面卫生部官员吸气的声音,就问身边的卓莫止:“就是手上生了个东西,应该不碍事吧?这不是很好治吗?”卓莫止不通医术,却通人情世故。王玉年那席话,不是好心的。他带上了的病人,自然很难治。卓莫止也听到了前后吸冷气的声音,心中知晓不好了,低声道:“不好治,司太太怕是遇到难题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