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珂非常为难。话在他唇边,似千斤重,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力气。“什么事?”顾轻舟问,表情纹丝不动。反而是王璟好好奇。王璟满眼放光的看着王珂:自己这个向来沉默寡言、不怎么与人交往的六哥,会跟顾轻舟姐姐请求什么?王珂沉吟再三,终于说出心中所想:“我想请求司太太替我治疗失眠症。”“失眠症?”王璟错愕,同时深感意外,“就为这个?”王珂太小题大做,失眠症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,至于搞得这么神秘么!王璟白期待了一场,略含怨气瞥了眼王珂。顾轻舟仔细打量起这个王家二房的孩子来,他长得很消瘦,面颊少肉,眼下青黑,瞳里浑浊,确实像是许久都没睡好的样子。可他的症状,跟失眠症又有些不同。顾轻舟能“望其形知其病”,王珂睡眠不佳,却不是身体上的原因引发的失眠症。从病理上来说,他没有病症。“找别的大夫看过吗?”顾轻舟不知对方底细,言语格外保留。“没有。”王珂摇了摇头,“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,那些人,我都不信任。”“那你怎么就信任顾姐姐了呢?”王璟插话。顾轻舟亦倾听,等着王珂的回答。王珂略有点古怪。他的出现,他的言行举止,都很奇怪。然而到底怪在哪里,顾轻舟又说不出所以然。“我就是觉得司太太可信。”王珂说了一句,然后看向顾轻舟,热切道,“其实,找顾轻舟小姐治病倒是其次,我素来对中医很感兴趣,这个小十是知道的。司太太,我想拜您为师,跟着您学习中医。”他在说这话的时候,激动得满面红光,眼底的狂热和急迫更是毫不掩饰的显露出来。屋子里面骤然安静起来。王璟尴尬的对顾轻舟说道:“顾姐姐,我不知道六哥他……”“无妨。”顾轻舟对王璟微笑了下,这才看向王珂,淡声说道,“我不会收你为徒的。”她素来干脆。居心叵测的人,顾轻舟不招惹。这类人的善意她无感,恶意她不惧,只是无心与之周旋。王珂听了,似意料之中。只是脸上的狂热变成了失望,沉默了许久之后说了一个哦字,并没有追问缘由。顾轻舟也没有再喝茶的心情。将茶盏里面新斟的茶一饮而尽之后,她跟王璟告辞。“我过两日来给你母亲复查,到时候你若还在家里,我给你带一支德国的钢笔过来。”顾轻舟道。王璟立马忘了六哥的请求给他带来的尴尬,欢喜道:“那我在家里等着你,顾姐姐你可别忘了。”他这些日子没打算上学。家里有佣人嚼舌根,说他和继母不和,对继母下手。继母瞒着父亲,让他查,这是对他的信任。王璟不想辜负继母的信任,也不会让小人得逞。顾轻舟何时来,他都能碰到。他像个孩子,对新鲜的小礼物很感兴趣,反而期盼顾轻舟早点来。王家是太原府豪族,什么钢笔都有的,可旁人送的礼物,好像别有意思,且是顾轻舟送的,王璟非常期待。“好。”顾轻舟点了点头,“那就两日后再见。”说完这话,就由王璟送着出了门,上了王家给她准备的车。王珂亦步亦趋的跟在王璟身后,看着顾轻舟欲言又止。顾轻舟目不斜视,砰的一声关了车门。目送车子离开,王璟皱了皱眉,转身看向王珂:“六哥,你明明跟我说只是想见顾姐姐一面的,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想让顾姐姐给你治失眠症,还想拜顾姐姐为师?”王珂紧了紧唇,不理会幼弟的质问,转身走了。“六哥!”王璟追了上去,有点担忧,“你有失眠症的事情,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?”“这又不是什么好事,难道要弄得天下皆知吗?”王珂头也不回,凉凉的丢下这么一句话,加快脚步回了自己的院子。他素来是这么个性子,王璟跟他生气也没有办法,只好转身离开。回到小花厅外面,王璟叫住一个路过的女佣,说道:“里面有招待客人的茶具,你去收拾一下。”女佣道是。王璟正要回自己的院子,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了一声:“小十。”他立马蹙了眉头,心中烦躁极了,听到声音就恨不能拔腿就走,很不愿意见到身后之人。理智压抑了情绪,他没走,而是回头,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漂亮的男人,穿着时尚的西服,手里却拎着一个泥封的酒坛,一点儿都不嫌脏的样子。“二哥。”王璟忍着烦恶,对来人说道,“我真的很不会喝酒,更别说你喝的还是那么烈的酒了。我要是跟你一起喝了,等父亲回来,一定会打死我的!”“你好不容易放假,怎么能不来陪我喝酒?”二哥王璀笑了笑,“是不是还记着上次的仇?”“没有。”王璟不会撒谎,说话就像赌气,对王璀充满了戒备。“还说没有?上次的事,真不是我和九妹的错,我们也不知是哪一句话惹了四婶,她就哭了。”王璀叹了口气。上次,王璀和王玉书借口去接秦纱,对顾轻舟言语不逊,回来之后被秦纱奚落。他们尚未反击,秦纱就哭成泪人,王游川和王璟父子俩当时脸色全变了。王璀吃了个闷亏,知道了秦纱的厉害,不敢再去碰钉子,已经好几天没往四房那边去了。王璟比王璀小十岁,又因为王璀的父母死得早,四叔王游川当家之后,王璀和他的哥哥王玉年一直很不服气,时常找四叔的麻烦,王璟从小就不喜欢长房的那两位堂兄。后来王璀被王玉年送去留学,前不久才回来的,准备在家族中做事。不成想,他刚回来没几个月,王玉年就死了,这对王璀打击很大。回国之后的王璀居然放下了之前与四房的龃龉,和王璟亲近起来。若不是他惹了秦纱,王璟真要忘记了他从前的恶行。王璟刻意远离这位堂兄,可王璀似乎很想跟王璟套近乎。刚王璟去煮茶,许久不曾回来,就是因为王璀非要拉他一起喝什么西北的酒,耽搁了时间。他当时好不容易找借口躲开了,没想到王璀这会子又找来了。“那古法炮制的窨花茶喝起来跟馊水似的,你居然真拿去招待人了!”王璀哂笑道,“司太太没有将茶泼你脸上?”“顾姐姐不是这样的人!窨花茶好多人都喜欢喝的,怎么就成了馊水!”王璟皱了皱眉,“二哥,你说话不中听。”“她真喝了你煮的茶?”王璀有些意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