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渝夺门而去。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,预感要出事。她转过脸去看高桥荀,果然见高桥荀神色起了变化。哪怕再单纯的男人,都看得出程渝对他余情未了。程渝几乎是要把“余情未了”四个字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的。“她她心里有我,是不是?”高桥荀转眸,望着顾轻舟,眼底全是激动,隐约现了泪花。顾轻舟不语。他看得一清二楚,没有顾轻舟说话的必要。他离开时,脚步都轻盈了起来。“作孽。”顾轻舟叹气。她也不怪程渝。人在突发之下,多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。就像当初顾轻舟和司行霈,他们的仇怨未解时,司行霈遇到了刺客,顾轻舟会身不由己扑上去替他挡枪。那时候的她,比程渝做得更过分。想到这里,顾轻舟去了趟程渝的院子。卓莫止昨晚没过来,程渝衣裳未脱,就上床睡觉了。她把头埋在被子里。听到脚步声,她警惕抬头。看到顾轻舟时,她虽然松了口气,却有那么点失望。也许,她以为追过来的是高桥荀呢?顾轻舟坐到了她床边,隔着被子拍了拍她:“别难过。”程渝道:“我不难过。”“也别自责,你没有做错什么,谁都有情难自控的时候,包括我。”顾轻舟道。程渝撇撇嘴。她深吸一口气,又缓缓叹出来。良久之后,她重新拉过被子,蒙住了脑袋。她躲在被褥里,声音嗡嗡的:“你走吧,让我睡一会儿。”“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?”顾轻舟问。程渝摇摇头。她不想去,哪里都不想去。此刻的她,浑身无力。她想起了一点往事。那点往事里,高桥荀像个孩子般冲她微笑,叫她心力憔悴。她是不屑于承认什么的。她不诚实,她的身心却都很诚实。它们在高桥荀面前,背叛了她,出卖了她,让她淋漓尽致被高桥荀窥探了本意。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。下午两点多时,佣人喊她吃饭。她早上没吃,这会儿的确饿得饥肠辘辘了,故而爬起来。一顿饭吃完没多久,电话就响了。程渝只当是卓莫止,就去接了。不成想,电话那头是高桥荀。他声音暗哑,中国话仍是那么蹩脚:“能不能见个面呢?你以前的一样东西,我想要还给你。”程渝想着,自己早上那般失态了,一味躲起来,他反而多心,没完没了。从高桥荀决定离开她时,这段感情就结束了。心可能会疼,也会滞后,还误以为他们在一起,于是就需要折腾,需要疼痛。程渝了解,这些都是必经的过程。她前夫背叛她时,这些她都经历过。她也能明白,再过一些日子,她遇到高桥荀时,也会平静。甚至会戏谑,跟他说几句俏皮话。“好,我也有话要跟你说。”程渝道。“那约在之前常去的餐厅,你知道地址的。”高桥荀的声音里,透出喜悦,实实在在传达了过来。程渝莫名心酸。和他在一起时,虽然时常嫌弃他,虽然恪守本心,不与他谈感情,可每每总是感觉他可怜。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。每次欺负他,程渝都有负罪感。这种情绪,不应该出现在两个年轻男女之间的。程渝坐在房间里,沉思了很久。末了,她给卓莫止打了个电话。现在卓莫止是她的小男朋友,若是去见之前的小白脸,说一下自然是最稳妥的,免得彼此麻烦。这是她的责任。一个人处于一段感情里,无论性别,都应该是个负责之人。“我早上和他造成了一些误会,我想要解释一下。而且,他说从前遗留了东西在他那里,我去拿回来。”程渝道。电话那头,没有声音。程渝又喂了一声。仍是没声音。这是学堂里唯一的一部电话,打通之后,那边去喊了卓莫止,卓莫止在上课途中,临时过来了。他跑得很快,声音略有点喘,说了句:“阿渝”。这会儿,他却不吭声了。程渝又问:“你是不是不想我去?”砰的一声。程渝听到了响动。过了好一会儿,电话里才传来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。“卓教练他他回去上课了。”那人道。程渝就知道,卓莫止甩了电话走人了。脾气很大。程渝该做的都做了,故而换了套衣裳,重新梳头。她把自己收拾妥当,就到了下午五点半。夕阳西垂,落日似融化的金子,把庭院镶嵌了金边,触目辉煌。有点冷,程渝穿了件皮草,一圈黄澄澄的皮毛领子,遮掩了她的颈项。她缩在厚重的皮草堆里,既温暖又尊贵。她去了那家餐厅。刚下汽车,她就看到了高桥荀,他站在灯火葳蕤处,一袭西装,焦虑又忐忑。程渝的脚步顿住。她在犹豫。她想起了很多事,从前的种种全在心头,令她的眼睛发涩。她最终还是走向了高桥荀。高桥荀大喜。两人在餐厅坐下,程渝问:“有什么要还给我?”“也不是还给你。”高桥荀笑道,“是想要送给你。”说罢,他给她倒了一杯红葡萄酒。红葡萄酒在水晶的高脚杯里,微微起了涟漪,一圈圈荡开又归于平静。程渝端起酒杯,喝了一口,点头示意。她的话,可以留到最后再说。因为饭后,他们都饱了,有力气下狠心,也有力气悲伤。“我之前很喜欢马,你是知道的。我曾经说过了,要送给你一匹马,你说喜欢棕黄色的大马,要蒙古的。”高桥荀道。程渝记得这话。说这话的时候,她思路很清晰,就是想要刁难高桥荀。她曾经见过英国督察的马,就是很高大,毛发油亮。“我前不久认识一位蒙古王爷”“还有蒙古王爷吗?”程渝问,“他们没回去?”“有人没回去,多半在天津的租界里享福。”高桥荀道,“总之呢,他帮我弄到了,已经到了太原府。”程渝眼睛略微发亮。她很早就想要一匹属于自己的马。然而,这又是高桥荀送给她的,多少令她为难。“什么样子的?”“我叫人牵过来了,就在后头街上,去看一看吗?”高桥荀已经拉开了椅子,站了起来。程渝略微沉吟:“好,我先看看。”看完了,找个借口说马不好,不是自己喜欢的,再拒绝了他,如此反而不伤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