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妩眸子里,第一次有了种渴求。身为叶督军的幼女,叶妩在物质上是一应俱全。她从不对任何东西流露出渴望的神色,除了飞机。叶督军笑了笑:“你如果想要,就靠自己挣,这次的不算,你只是个跑腿的。若你下次能自己筹划安排,再做到滴水不漏,父亲就给你一架。”孩子有点理想是好事。叶妩笑道:“父亲,您太高看我了。”叶督军又是一阵怅然:女儿的上进不过那么一瞬间,还是被飞机眼馋的。若顾轻舟是他的女儿就好了。叶督军这心思,也只是在脑海中转个筋,如果让平野夫人知道,她能糊他一脸。有顾轻舟做女儿,绝非什么幸事。王家的冶铁秘方,闹了一出,以后想要得到就更难了。那些秘技,王家是绝不可能卖的,也不会外传。除了偷就是抢。在叶督军的地盘,抢王家不切实际。于是就只剩下偷了。“偷”这么一出,平野夫人还没有下手,日本人就先坐不住了。“一帮蠢货,勾结另一个蠢货金千洋,闹了这么一出。”平野夫人端着茶,一边品尝茗香,一边口吻恬静。她倒也不至于动怒。她自有她的方法。不过,经过金千洋一事,王家怕是防范更深,平野夫人的方法也没那么十拿九稳了。她是有点生气的。然而她习惯性的保持着她的涵养,生气也不屑于外漏。“这件事倒是有趣。”蔡长亭在旁边道,“有轻舟的影子,是不是?”“她越发爱管闲事。”平野夫人笑了笑。这次的笑容,是真心实意的。蔡长亭懂得她的心思。顾轻舟管得越多,牵挂就越多。在这个关头,太多的旁骛只会拉顾轻舟的后腿,让平野夫人有机可趁。“这样是不明智的。”蔡长亭道。顾轻舟的大理想太轻,小世俗太重。她和其他人一样,她渴望朋友,维护交际。这些,在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看来,都是不务正业。“她从不明智,只是机敏过人罢了。”平野夫人道。两人话里话外,与其说是失望,还不如说是欣慰——顾轻舟的牵绊越多,越好控制。程渝也很失望。她对顾轻舟的飞机不以为意,气哼哼道:“他居然没有身败名裂。”“谁?”顾轻舟不想接茬,就故意反问。“金千洋!”程渝道,“我爸在世时,帮过金家多少,金太太是有数的!后来我和哥哥投奔金家,他们是怎么对我的?”想到这里,程渝又感叹,“我妈就不那么天真。她哪怕躲到深山老林,也不敢寄希望于金家。”顾轻舟端起茶,慢慢抿了一口。程渝继续道:“金千洋太缺德了。”顾轻舟抬眸,淡淡道:“你别太激动了,孩子要紧。”程渝旋即想到,金家这次又大放血,心中稍微痛快了几分。时间到了腊月二十。司行霈中途过来,是为了程渝的事,他原本腊月很忙的。“你自己回去?”他问顾轻舟,“还是我先将你送去南京?”顾轻舟考虑了下。王东川的事情结束,平野夫人原本的野心,可能会蛰伏;而顾轻舟离开之后,她的进度会加快。顾轻舟多离开几天,只有好处。“我去南京吧。”顾轻舟道,“去陪陪阿爸和琼枝。”司行霈说好。顾轻舟收拾皮箱。程渝站在旁边看,心情很复杂:“你带着我一起去吧?”“我建议你最近哪里都不要去。上次你回云南,我好一阵担心。怀孕的前三个月,胎位是不稳的,这个时候最容易出事。”顾轻舟道。程渝撇嘴:“你就是不想带我。”“这的确是原因之一。”顾轻舟道。程渝就气得想要挠她。顾轻舟临走前,特意给佣人们发了过年的红包。然后,她叮嘱了辛嫂和四丫:“程小姐身边,你们要多留心。外人问起时,半句都不许提。”四丫是一根筋的,连忙点头。辛嫂沉稳干练:“太太,您放心吧。程小姐看着脾气不好,我的话她还是听几句的,我会照顾好她。”顾轻舟点头:“那我就全拜托给你了。”她到底还是不放心。出门时,再三告诉程渝:什么不能吃、什么不能做。“千万记住了,别跑别跳。”顾轻舟道,“时时刻刻小心慢行,吃熟不吃生,荤素要合理。”“知道了司太太。”程渝满颐烦躁,“你比我妈还要啰嗦。”顾轻舟就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。程渝又道:“你太操心了。如果这孩子没了,我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她说此话时,卓莫止正好进门。卓莫止面容冷肃,程渝的话让他双眸更阴沉了几分。顾轻舟恰好在,就帮忙打了个圆场,对卓莫止道:“她就爱唱反调。我回去这些日子,你多照顾她。”“我会的。”卓莫止道。他对顾轻舟客气礼貌,特意整顿了表情,让自己看上去稍微柔和,不那么凶神恶煞。顾轻舟离开之后,仍是不太放心程渝和卓莫止。那两个人,一个总像是长不大,对自己应有的责任无法重视;一个是双重人,谁也不知他下一秒是什么面目。这等情况下,让他们小心翼翼呵护程渝肚子里的孩子,挺难的。顾轻舟气程渝,除了觉得她没有承担母亲的义务,更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,程渝却想要丢弃。顾轻舟做梦都想要个孩子。她的事与愿违,程渝看不见,还话里话外觉得自己的孩子不能见光。上了飞机,顾轻舟也显得心事重重。“怎么,舍不得太原府?”司行霈问。顾轻舟回首此处,牵挂真的很多。程渝和叶妩可以并排第一,但程渝怀孕了,她的孩子加重了她的份量。“最舍不得程渝了,其次是阿妩。”顾轻舟道,“还有其他的,像秦纱、王璟,也舍不得。”司行霈搂了她的肩膀。顾轻舟就顺势把头靠在他身上,阖眼打盹。她小睡了一觉。一觉醒来,她就到了南京。下了飞机,总司令府的人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。司行霈发了电报,司督军派人来接顾轻舟了。“这样热情。”司行霈唇角弯了下,好似讥诮,又是感叹,“他真老了。”一个人老了的标志,就是开始重视曾经忽略的亲情和儿女。司督军这样的性格,本不会单独等儿子媳妇的。如今,他不仅亲自等着,还派了人早早来迎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