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灿最近听到手机铃响就胸闷心颤,身体本能反应地哆嗦了一下。她正骑着自行车往市医院赶。手机铃声催命似的,令她不得不一手握紧车刹停下,左脚点地保持平衡,另一只手从短大衣口袋里往外掏手机。

        拿出手机,她有些愣怔地盯着屏幕,看号码就知道是市医院骨科郝医生打过来的,心底的恐惧令她手指僵硬,她害怕听到坏消息,害怕医生告诉她父亲的腿又要动大手术。

        黄灿的父亲已经七十六岁高龄,去年被一辆小货车带倒在路边,人没事腿折了,接骨手术又不成功,打了大小三根钢板,前几个月才能勉强拄拐走路。黄父认定手术失误,医生反驳是病人年纪大机能差导致恢复不佳,医疗事故官司一直打到现在还没了结。

        几天前半夜,咳嗽久治不愈的黄父摸黑下了床,不知道是想上洗手间还是要喝水,没走两步路就被一阵剧烈咳打乱身体平衡,连人带拐,重重摔倒在瓷砖地上。等黄灿闻声从自己房间赶去瞧,黄父已昏迷不醒。黄父瘦,她也瘦,使出吃奶的劲也楞是搬挪不动他。她怪自己没用,流着泪、抖着手拨打了120,才把父亲连夜送进医院。

        黄灿统共就这么一个亲人,她不敢想象,要是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?

        眼前这款摩托罗拉c381还是父亲送她的礼物,在她即将动身往湖大读研究生的前夜,父亲把簇新包装的手机盒塞进她手里,嘴里一个劲地催促她快打开看看,还说他问得清楚,这是最新款。

        最新款得花多少钱?她刚想张嘴说退了吧,赶这个时髦还不如给家里添些实惠,抬眼却正对上父亲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清瘦如柴的黄父在那一刻精神矍铄,眼睛里闪耀着难得的光亮,那是满心欢喜,那是为女儿骄傲。从小到大,黄父对女儿的学习严抓狠管,从不放松。她一路以优等生身份披荆斩棘,从985大学毕业,又顺利考上湖大研究生。黄父认定,成绩单充分证明,他的虎爸作风和教育方式完全正确,而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、最成功的一件事。他总算有了件拿得出手的事情可以毫不客气地炫耀,可以在单位同事和左邻右舍面前扬眉吐气!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在单位房改楼里攀上爬下,把录取通知书攥在手心里,遇人就大挥着手臂又是报喜,又是夸耀老李呀,书记呀,还是我说的对吧?我们这一代人怎么争都到头了,培养下一代才是最重要的!我们这个单位楼里,像我家灿灿这样考上研究生的有几个呀?。。。。。。

        黄灿在客厅里听到父亲说这些得罪人的话,脸上尴尬发红,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邻居们反应如何,他们保持礼貌客气陪笑,但却都没有邀请父亲进自家门去坐坐。

        任凭他是单位里硕果仅存的离休老干部,任凭他曾为乡政府做出过多少贡献,任凭他发表过几篇学术论文,他自诩的刚正不阿、敢于直言,都早已把功绩抹平了,那么多年把单位上下得罪了个干净。坚决自认为平反不彻底、怀才不遇的黄父,在人际关系中碰了大半辈子的冷壁,唯一能发泄怨气的出口只有这张嘴,唯一能争的也只有口舌之争。

        黄父的情商之低,与其学术智商的反差之大,常常令黄灿自年少时期起便深感吃惊和警惕。这促使她的性格渐渐成长向另一面,她几乎锻炼出一种自我监察的本能,总是提醒自己多看少说,克制情绪,试图厘清事物的因果逻辑,也尽量去理解月亮的背面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在黄父眼里,女儿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。黄灿知道此时去破凉水规劝是无用功,也就没从屋里出来阻止他。一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头儿,认的都是死理。

        手机铃声停了,用了两年的手机边角都磨掉了漆,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。好友许多思前几天刚换上机皇诺基亚n95,八千多的价格已令闫慧和赵小玲子咋舌,但还不及传说中美国刚上市的苹果手机,智能的,全屏只一个按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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