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野夫人带着顾轻舟,去了趟金家。金家门房瞧见了顾轻舟,双目都冒火,隐约要吃人的模样。平野夫人和顾轻舟都瞧在眼里,各自想到:金家恨极了顾轻舟,就连门房上的佣人,都将顾轻舟视为仇敌。顾轻舟含笑,一派坦然。她们进了内宅,在金太太的院子里,见到了玄冲真人,还有那个风头无二的当红戏子聂老板。“平野太太,稀客啊。”金太太笑容璀璨。她依旧是满身富贵,一袭黑色绒布长袖夹棉旗袍,旗袍上用金线绣了牡丹;头上戴着金簪,耳朵上坠了长长的金耳坠。一颦一笑间,金光熠熠,衬托得她雍容华贵,却毫无俗气。顾轻舟每次瞧见金太太,都要赞叹她的好容貌、好气度。这样大片的穿金戴银,平野夫人也撑不住,只有金太太相得益彰,别有神采。“我再不来,我女儿就要被打成妖孽了!”平野夫人面目冷峻,妩媚温柔的眉眼,此刻凝聚一层寒霜。她眼波清冷,看着金太太。然后,眸光一转,看向了玄冲真人,气势咄咄。玄冲真人微愣。金太太这才介绍道:“这是平野太太。”一听就是日本人的姓。玄冲真人和聂老板不知金家底细,见金太太礼遇一位日本妇人,不太理解。金太太却也不介绍。“你就是玄冲么?”平野夫人问道。玄冲真人道是,起身要给平野夫人见礼。平野夫人冷淡:“白云观到了你手里,真是暴殄天物,你师父去了哪里?”很不客气。玄冲不知该如何回答,心头不快。金太太笑道:“平野太太,您别生气啊。”平野夫人这才收敛了神色,端起茶喝了一口。顾轻舟坐在平野夫人的下首,悄悄打量了玄冲几眼。然后,她就听到了金太太的话。金太太的意思很简单,就是玄冲真人的确看出了顾轻舟有问题。平野夫人又气结。顾轻舟则好奇,问:“我有什么问题?”“你是煞星。你所到之处,都需要鲜血来祭祀。顾小姐,你自己想想,你身边死了多少人?”玄冲真人道。顾轻舟笑了笑:“可是没有枉死的啊。”玄冲真人一愣。他没想到,这小女孩子如此残忍麻木,对于死亡没有半分敬畏。“你想要诬陷我?”顾轻舟笑道,“说我是妖女,又有什么用?”“顾小姐,你别生气。”金太太这时候开口了,“真人乃是偷窥到了天机,才如此一说,并非针对你。真人也说了,既然天机如此,他也不能隐瞒。你若是不信,何不跟他一起,接受老天爷的考验?”顾轻舟眼眸微亮,问:“如何考验?”玄冲真人接腔了:“贫道作法,引来天罚。若是你乃妖女,天罚降落在你头上;若你不是,就罚贫道好了。”“何为天罚?”顾轻舟又问。玄冲真人就觉得,顾轻舟对此事的兴趣,远胜过恐惧。一个不敬天地鬼神的女孩子,的确不好对付。“天罚有很多种,贫道法力较浅,偶然请来风雨、偶然请来雷电。”玄冲真人道。顾轻舟听到这里,抿唇莞尔。短短几句话,她就明白这道士所依仗的是什么了。平野夫人则道:“混账,你竟敢用江湖骗术来蒙我们?”“太太,是不是江湖骗术,您到时候一看便知了。”玄冲真人道,“三日之后,我就在三清观的紫微阁作法,顾小姐可有胆量?”顾轻舟道:“我若是没有胆量,那么接下来的风言风语就会不断,是不是?你们登报的目的,就是逼迫我接受。”同时,顾轻舟又看了眼金太太,“报纸只是手段之一,你们肯定想了其他的办法,一定要我答应接受天罚,验证我的身份,我猜得不错吧?”金太太不答。她的笑容,像是附在脸上的一层皮,那笑无法达至眼底,故而金太太眼中寒芒锋利,宛如出鞘的利箭。“顾小姐,你不敢么?”玄冲真人道。顾轻舟笑了笑:“我当然敢。”“轻舟!”平野夫人低声呵斥,然后握住了顾轻舟的手,“别胡闹!”“无妨的,这件事挺有趣。”顾轻舟笑道,“夫人,我可不想背负害得山西动荡二十年的骂名。这天下的局势,已然见了分晓。没有一场大战,很难持久稳定的。动荡是局势所驱,并非人力。”这个时候,就由不得顾轻舟不应战了。金家想把这顶大帽子扣在顾轻舟头上,着实打错了算盘。顾轻舟没什么远见,却也常听司行霈念叨,想要和平统一江南江北,无疑是做梦。山西在叶督军的维持下,免了军阀混战,这是叶督军爱民如子的魄力。可局势所驱,叶督军又能抵挡几时?显而易见的局势,百姓却未必知道。若冠上了这样的骂名,顾轻舟就无处安生,跟死也无两样了。“顾小姐,你所言差矣。天下大乱,看似很合常理,实则乃天象所致。”玄冲真人道。顾轻舟说:“不管是神佛还是上帝,都是一种信仰。我不怀疑真人的信仰,也不否定您所言的真实性,但是我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为祸之人。”“是与不是,试试就知道了。”玄冲真人道。顾轻舟嗯了声。她站起身,对平野夫人道:“夫人,我先走了。”她需得有点安排,不会坐以待毙。等顾轻舟一走,平野夫人就变了脸,对金太太道:“金太太,咱们私下里说几句话,如何?”金太太却懒洋洋站起身,说道:“平野太太,我今天有点乏了。”平野夫人大怒:“金太太,上次阿蘅的死,我还没有追究,你如今又想作祟么?”金太太却起身,回到了里屋。平野夫人脸色阴冷。既然金家不识好歹,她就要让他们尝点苦头。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,佣人说顾轻舟尚未回来,平野夫人就知道,她去找叶妩或者叶姗了。平野夫人把蔡长亭叫了过来。“金家太过于肆无忌惮。”平野夫人道,“需得给他们一点教训。”蔡长亭沉默听了,道:“夫人,金家可是咱们重要的助力之一。”“他们想要轻舟死。”平野夫人道。蔡长亭表情一敛,立马改了口风,道:“我这就去安排。”他走出院子,就瞧见顾轻舟依靠着墙角,似乎在沉思。阳光笼罩在她的周身,她满头长发飘逸,在暖阳映照之下,有淡墨色的光泽,宛如一段上好的墨锦。蔡长亭脚步微顿。顾轻舟笑道:“长亭,夫人吩咐你去做什么?”“夫人要给金家一点教训。”蔡长亭笑道,“轻舟,你不用担心,咱们对付金家还是绰绰有余。”顾轻舟倏然一笑。她的笑很浅,一笑即收,道:“风声已经出来了。短短半日,太原府已经沸沸扬扬,这个时候处罚了金家,对我没有任何好处。夫人是想毁了我的名声吗?”蔡长亭道:“我们自然能为你澄清。轻舟,夫人和你是亲人。”顾轻舟再次微笑。她没有动,依靠着墙壁,似乎在沉思。一瞬之后,她说:“那个道士,和北平的总统关系匪浅。”“我们不会杀他。”蔡长亭道。“那你们要如何处理?收回报纸,重新为我洗刷?”顾轻舟笑了笑,“长亭,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:要么我死,要么其他人死;要么是我身败名裂,要么那个道士身败名裂。你觉得,单靠你们和金家的协商,就能拯救这次的谣言吗?如果这样的话,我承受的污秽就白受了。”顾轻舟竟是不想要和解。蔡长亭道:“轻舟,你知道玄冲真人道法高深么?”“我听说了。”“不,轻舟,他可不是江湖骗子。”蔡长亭道,“他是真正的术法大师。”“我也知道。”“如此,你还非要较劲么?”蔡长亭问,“轻舟,这件事你处理不了。”顾轻舟笑了笑:“你知道那个道士会如何对付我吗?”蔡长亭摇摇头。“我能猜到。”顾轻舟抬眸,用手遮了遮视线,望向温暖明媚的太阳。入冬了,这样的暖阳实在不正常。天气是变化莫测的,顾轻舟也不太懂,可她知晓入冬不冷的情况是有的,却不常见,而且持续不了多久。那个道士有真本事,顾轻舟也相信。她就要赌一下。顾轻舟缓缓站直了身姿,反手拍了下身上的灰,道:“长亭,告诉夫人,想要报仇的话就等事情结束,再名正言顺的报仇。”同时,她又莞尔一笑,“夫人不会孤注一掷,哪怕是我死了,夫人也不会措手不及,是不是?”蔡长亭瞳仁一缩。顾轻舟摆摆手:“我走了,你去告诉夫人一声吧。”蔡长亭立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景渐渐远去。他转身,回到了平野夫人的院子,将此事如实告诉了平野夫人。“轻舟野性难训”平野夫人只说了这句话,就陷入沉默里,让蔡长亭出去了。她没有说到底要不要帮顾轻舟。在这个瞬间,平野夫人的心思是极其复杂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