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行霈很少这样深睡眠。顾轻舟在身边,又身在母亲的老宅,他倏然就放松了。他从未睡过这样香甜的好觉。司行霈也确定,没有人是天生的机敏,他只是背负了太多。回归天然,他也可以享受安逸。司行霈被吵醒,一阵烦躁。看清是顾轻舟,他没有发火,只是想:“若能早点和轻舟退隐山林,才不枉活了一场。”“有人敲门。”顾轻舟告诉他。司行霈嗯了声,捻开了床头的灯光,顾轻舟趁机看了看手表:五点刚过。“谁啊,这么早?”顾轻舟彻底清醒,她预感不会有好事的。司行霈道:“我去看看。”他下楼,顾轻舟也披衣坐了起来,侧耳倾听楼下的动静。顾轻舟听到了副官邓高的声音。然后,她听到司行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楼。他脸色铁青。“轻舟,快起来,我们要回去了。”他道。说罢,他利落脱了睡衣,换上了自己的军装。今天是他们新婚的第二天,若不是十万火急,副官绝不敢轻易找过来。顾轻舟也换衣,问:“怎么了?”“芳菲和阿慕”司行霈突然头疼得更加厉害,他的声音一顿,“他们死了。”顾轻舟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。她只感觉眼前直冒金星,半晌僵硬没有动,寒意从四面八方往她肌肤里钻,她耳边倏然静谧,再也听不到声音。司慕和芳菲,他们死了这是什么意思?顾轻舟浑身冒寒气,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然不成样了,好像格外的尖锐:“什么死了?”司行霈一把握住了她肩头,用力摇了摇她:“轻舟,快把衣裳穿好!我在楼下等你!”说罢,他疾步下楼。来了两名副官,他们正在跟司行霈讲述事情的经过。顾轻舟顾不上穿鞋子,只把衣裳穿好就快速下楼。司行霈已经发动了汽车。顾轻舟坐上去,汽车的马力摇到了最大,似箭一般蹿了出去。司行霈紧抿着唇。顾轻舟侧眸想说话,却看到了司行霈额头的青筋。他正在忍着极大的情绪。顾轻舟就不敢说话了。她心中乱成了一团糟。“他寿命不长。”这是当年郭七老先生预言司慕的话。顾轻舟当时很谨慎,给了他钱,希望他能为司慕改命。老先生说了,最多增加一点寿命,却不可能改变什么的。果然,司慕的寿命延长了一年多。可最终他还是没有逃过命运。顾轻舟浑身发寒,她的手脚都僵硬了,任何话也说不出口。司行霈亦不言语,只是默默开车,把车子当飞机开似的。原本需要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的路程,司行霈只不过二十分钟就开到了平城城里。他没有回家,而是直接带着顾轻舟去了饭店。军警已经把饭店围了起来。此刻天还没有大亮,饭店门口的灯火也全部熄灭了。晨曦迷蒙中,顾轻舟似乎闻到了血的气息。她跟着司行霈进了饭店。上了三楼,司督军的亲信副官们,正毕恭毕敬站着。司行霈一进门,就被人迎面扇了一个耳光。重重的一巴掌,清脆作响。顾轻舟猛然回神,她看到了司督军暴怒而扭曲狰狞的面容。“给我查!”司督军咬字极重,好似每个字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,“抓到凶手!”“是!”司行霈站住了身姿,居然恭敬叩靴行礼。顾轻舟站在身后,她闻到了血的气息,故而身不由己开始发抖。她看到了司督军身后的房间,白色床单染透了血迹。司督军往旁边挪开,让他们俩进来,他自己坐到了床对面的沙发上。屋子里没有点灯,窗牖半开,晨风撩拨着窗帘,将晨光透进来。司督军一动不动看着床上的人。顾轻舟顺着他的视线,也看到了床上的人。司芳菲是半坐着的,一把长长的钢刀,穿透了她的喉咙,将她活活钉在床头板上;她面前的被单,被血染透。她脸上的表情僵硬了,仍可以看得出很惊恐。她非常的害怕。顾轻舟只感觉冷,惧意和寒意铺天盖地,她膝盖发软,却努力让自己站稳。司行霈的手,也抖了起来。司芳菲的瞳仁已经涣散了,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,像是震惊万分。“芳菲”司行霈的声音发虚,轻轻唤了她一声,宛如儿时的亲昵。他上前,想要合住她的眼睛,却发现是徒劳无功。司芳菲死了,死不瞑目!司行霈的呼吸,压抑而沉重。好似他呼进去的不是空气,而是刀子,每一下都艰难,都让他有种极致的疼痛。他的亲人不多,除了顾轻舟就是芳菲。当年祖母是寿终正寝,跟芳菲完全不同。芳菲是惨死。司行霈一生的奋斗,为了家国。护不了小家,哪里能护得住国家?他怎么也想不到,有一天他最亲近的妹妹死在他面前,这样惨烈!“给她入殓吧。”司行霈的声音全哑了,他说话也不流畅。司督军却没有动。他看着,一动不动的看着,似乎想把最爱的小女儿的模样牢牢记住。一夜之间,他痛失一儿一女,全是他心尖的宝贝。他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,双目通红。“叫人来入殓,送回岳城办丧礼。”司督军站起身。他好似很努力想要站直,可他的后背很佝偻,让他无法挺直胸膛。他一下子垮了。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军人,他是个年迈丧子的父亲。他没有哭,在所有人都可以啼哭的时候,他没有哭泣,而是把这滔天的悲怒全部忍住。司督军往前走,倏然身子直直栽下去。“阿爸!”顾轻舟眼疾手快,扶住了他。她也扶不住,差点被带倒,是司行霈急忙过来,将他们俩都扶稳。司督军再也压抑不住,喷出一口鲜血,两眼发昏,彻底昏死了过去。“来人!”司行霈疾呼。副官们进来,把司督军送到平城的军医院。司行霈出了房间。东方的骄阳正在升起,而司芳菲和司慕,再也看不见初升的太阳了。顾轻舟看到司行霈眼中的清泪,顺着眼眶,猝不及防的滑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