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灿白天长时间监看输液,黄父的手上血管已脆,点滴用的留置针。那药水在管子里一点一滴、滴滴不尽,感觉把时间都拉长成丝,输入进黄父那具被折磨得形同朽木的身躯内,却看不见半丝生命迹象的回流。黄父手上是滴液管,床畔吊着尿管,还有氧气管、喉管,辛勤劳作了一辈子的五脏六腑正在一一谢幕、报废,转由人工器械替代功能。

        父亲是留有遗嘱的,不切喉不过度医疗,但现实是黄灿做不了主、不敢做主,某种程度上她把责任全推给了詹医生。但她无法逃避地心知肚明,为此她将愧疚终身。

        昏迷时间越来越长的父亲终于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。意识丧失、记忆混乱、屎尿乱崩。

        黄灿想,生命如果失去灵性,失去自主意识,还有什么意义?人失去了宝贵而独有的记忆,也就失去了对本身生命的理解和认知。忘记了自己,忘记了重要的人,也忘记了仇人,忘记了难得稀罕的欢愉,也忘记了刻骨铭心的痛苦。都忘记了,岂不是白来世上一遭?人生一世能拥有的,能抓住的,究竟是什么?也许只有经历时的体验,以及保留下来的记忆吧?将来自己生命的终点,她绝对不愿假手于人,可能的话遗体捐献,万不得已时安乐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胡思乱想在黄灿的脑子里整日整夜万马奔腾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睡眠变得短浅破碎,半夜总要醒来数次观察父亲。父亲鼻孔伺着氧气,仅剩几颗牙的嘴大张成黑洞,往往等她再缩回被窝身体已经冻透。有一天半夜昏沉难熬,她瞥见邻床家属留下的一包烟,于是偷偷抽出一支,披上外套跑到楼道里,哆哆嗦嗦抽了她人生中第一支烟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快她就感觉头脑混沌,猜想应该是醉烟。准备返回时,却被十一层高楼下,院子大块的地面勾住目光,竟然是一片莹色白月光,看上去恍如冰冷的雪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长时间紧绷的心弦突然就彻底松了,双腿像被钉死在地上,耳边鬼魅般响起一个声音跳下去,跳下去就再也没有痛苦了,跳下去你就再也不会疼了,跳下去,跳。。。。。。

        黄灿记不起自己是如何逃脱心魔的。许多年后她反复冥想确认,确认是必须给父亲送终的念头,和病床上父亲仍残存爱的意念阻止、挽救了她年青的生命。

        元月三十号是小年。病房如常,没有年的气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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